齐白浪

微博同名
我写什么,你看什么。

【魏白】大哥

*he,全文12.6K
*被拐卖儿童的生涯
*涉及一定程度的暴力,监狱描写
*全文由私设ooc构成,如果能引起一些思考就更好了

牢里的关的不是人,都是畜生。这话错一半,对一半。

在牢外面你强奸别人,进了牢里别人强奸你。人有人的道义,犯了外面的道义,就进来。畜生也有畜生道,犯了里面的道义,就下地狱。死刑死缓无期的人怕什么,早死晚死都是死。

于是高墙电网之外,为虎作伥。高墙电网之内,为奴为婢。

魏大勋却活得很好。

干最轻松的活,也不赚分,减刑也不想。想吃肉也有人匀给他,十七岁,长身体。他是被善待的。

第一天进来的时候牢头问他,你是怎么进来的?

魏大勋本来盯着木板出神,听到这句话抬起头来笑得很灿烂。干净,开开心心的。

“我杀了养我的人,然后我就进来啦。”

*

魏大勋不带怵的,从小。

于是那个人扛了个麻袋打门口进来的时候魏大勋还在啃剩下半个发冷的馒头,只是看了他一眼,动都懒得动一下。

麻袋呼噜下来,一个小孩蜷着,看着跟他一般大。作孽了又。

那个人抬腿踹了他一脚,他就从床上缩了下来。睡在地上的小孩动了动,脚上的铁链就叮叮当当地响,那个人拉过被子来蒙头大睡。星辰寥落,魏大勋觉得有点冷。

要是小孩儿醒了,半夜里哭了闹了,该要挨打了。还是睡吧,梦里有你的家,有你的爸爸妈妈。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魏大勋把自己的小被子抱过来给他盖上,又把麻袋一脚踢开。他挨着小孩坐着,小孩眼角有颗泪痣,他想起他妈妈也有,于是觉得虽然没讲话但情谊又深了些。

魏大勋坐着坐着抱着腿也就睡着了。他不知道能不能梦到。

*

白敬亭醒过来的时候真是半夜。

他最开始注意到的是剥落的墙皮,接着是闻到一股垃圾放久了的臭味,如果他的房间是这样他妈准会骂他。然后他就反应过来了,接着就想哭,行军床上躺着的人就是白天把他绑走的人。

第一反应是想跑,这才感觉到脚上的铁铐已经把脚踝上的一圈都磨破了。旁边那团黑影才看清楚了是个人,那个人把手伸过来捂住他的嘴,把一声惊叫憋散在了喉咙里。

“别叫,别叫。你把他吵醒了他会打你,然后几天都不给你吃的,等你的伤好了就把你扔到街上去,半死不活的小孩最好讨钱。”魏大勋一听到声响就醒,以前那个人喝多了回来会打人,后来魏大勋一听到就躲到床底下。看不见,那个人栽到床上就睡了。

“你是谁?”白敬亭喘了口气,往后移了一点。声音也小下来,可脑子还是疼。“你在帮我?”

魏大勋点点头,脖子上掐痕的淤青就发酸,“我叫魏大勋,我七岁就被拐到这儿了。”

停顿,一会儿的沉默。白敬亭刚十岁,想来魏大勋也差不离。

“我不是在帮你,你要是把他吵醒了,我就梦不见我爹我妈了,我很久都没有梦到过他们了。我怕我忘了他们长什么样了。”

魏大勋一下捂住了脸。

*

一开始魏大勋也想过要跑。

后来他跑过才知道城中村这一块又叫拐儿村,住的都是人贩子,他们互相打掩护躲条子,互相帮着逮想跑的小孩。于是受了几次毒打,皮肉伤眼看着好了,喂一点流食,套一件衣服。丢到幼儿园门口去,面前放个不锈钢碗,守着。魏大勋疼得在地上不住的抽气,眼泪掉得不受控制。

反复几次,就不再这样了。不是因为太疼了,是因为知道跑不掉。不跑反而不敢打了,因为打了太明显,看着有伤口,不好出去讨钱。

魏大勋有的时候睡不着也会想,爸爸妈妈在干什么。想了想就受不住,咬着牙才不掉眼泪。屋子里就一张行军床,他睡地上,一块破草席,漏棉絮的被子。够惨了,再哭就更不是个日子了。

于是他只捂了一会儿,就把手放了下来。站起来把放在盘子里剩下的半个馒头拿了过来,塞到白敬亭手里。

“你饿不饿?”

“我告诉你,不饿也得吃,下一顿有没有还不知道呢。”

*

白敬亭第一次去讨钱是魏大勋带着去的。

那个人觉得白敬亭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实在是太健康,就不摘脚上的铁铐,也不给白敬亭吃东西。那个人醒着的时候,魏大勋也不同他说话。但只要那个人一睡,魏大勋给他找吃的,有的时候是自己都没吃一个馒头,有的时候是啃了一半的烧饼。

“喝不喝水?”魏大勋看着他啃烧饼,难以下咽似的。白敬亭点点头,又缩缩腿,找个不那么硌得慌的角度。

魏大勋还没有放水的那个台面高,踮着脚把那个搪瓷杯子拿下来,再光着脚走回来。白敬亭灌进去一口水,不觉得甘冽,水垢沉在杯底。

“等明天他醒了,你继续装成要死不活的样子,他就要把你扔出去讨钱了。”魏大勋照旧抱着腿,这是他习惯的姿势,这样被打得时候整个人绷紧了就不太疼。“他肯定让我带你出去,广场上都是拐儿村的人,跑也跑不掉,你躲在我后面就好。”

那个人从来不爱开口,喝多了或者赌博输完了回来会多说两句,什么叫你离开老子,然后要打人的。要是赌赢了就买点沾荤腥的东西过来,魏大勋也只是拿个包子就缩回角落里。

“出去要饭,要不够一百我就把你们打残。”

一句话。脚链取了下来,魏大勋带着白敬亭第一次出门要饭。魏大勋手里拿了块板子,上面写着“兄弟两都是孤儿,相依为命,希望好心人帮忙能让我们吃一顿饱饭”。

白敬亭出了那个门,他说,“我不是孤儿。”

魏大勋愣了愣,然后蹲了下去,“上来,你脚不方便。”

于是魏大勋真的背着他去要饭,走得很快,并不蹒跚。他把头埋在魏大勋肩窝里,魏大勋就一直站着,那个牌挂在脖子上。他不太敢看别人的表情,但他听到有人走过去说,咦,叫花子。

他听见魏大勋不住地说谢谢,投一个一毛的硬币也说谢谢。白敬亭于是把耳朵也关了起来,直想起来以前的事,觉得现在在这里的就不是自己。

回去的路上钢镚放在魏大勋兜帽里噌噌的响,白敬亭拿一只手帽子抓住。不想让它响,觉得那么丢脸。

白敬亭听他在哼歌,没听过。但不理解,“你不难受吗?”

“这有什么难受的。你没被他打过,被他打才难受。”那种感受很难忘,所以魏大勋记着,也不时“温习”。是你知道疼痛在哪儿,但你摸不到不能碰,这种痛苦是蛰伏的,因为没有用药持续很久。

魏大勋很轻地说。十岁吧,在拐儿村待了小四年,个子高了一些,人瘦了一些。

“是个人一开始都会难受的,小白。活下去,健全地活下去才能看到希望。”

*

不过白敬亭很快就遇到挨打的机会了。

超过八点那个人没回来,家里没东西吃。魏大勋跑到领居家的老乞丐那里要了两个包子,煞有介事地比了比大小,然后把大一点那个给了白敬亭。

“你说他会回来吗?”白敬亭连咬了两口包子都没咬到肉,缺斤短两。

“运气好就不回来,运气不好就回来了。”魏大勋也咬了两口白面,总归比啃馒头好。“八点还没回来,他要是回来……妈的。”

魏大勋听见了。

魏大勋拉了一把白敬亭,白敬亭没反应过来,要不是魏大勋拿手挡了一下,头就该砸到地上了。接着一滚,两个人就滚到了行军床下面。

白敬亭压在他身上,魏大勋拿食指压在嘴前面,意思是别说话。白敬亭动弹了一下,头碰到床板,所幸声响不大,魏大勋一把把他的头摁到胸口,还呼噜了两下撞到的地方。

门就开了,那个人很重地靠到门板上。砰,白敬亭跟着抖了一下。砰砰,魏大勋又呼噜了两下。

“魏大勋!操你妈的!你个小崽子死哪去了!”床板上砸下重物的声音,白敬亭不知道是什么。魏大勋知道。皮带头。

“操他妈的小死崽子……”

接着床板震了一声,整个世界除了呼吸声白敬亭什么都听不到了。清净了。

魏大勋把白敬亭的头扒拉起来,觉得衣服上有块濡湿。

“你哭了?”

“屁,我流鼻血了。”

*

在特殊的环境下人会飞速成长。

所以魏大勋常常要想起白敬亭刚来的时候,想起白敬亭说流了鼻血的衣服。

白敬亭后来也不太怵了。也被打过,总会被打的。因为跟那个人打架不是件明智的事,那个人以前打了魏大勋,就要跪下来给魏大勋道歉。说什么,我再也不打你,我再也不赌博了,我好好做工,我存钱,你不要离开我。

疯了吧。

一开始打的时候来不及躲,魏大勋能反应过来,白敬亭反应不过来,总要受几下生锈皮带头。魏大勋一下也顾不得,扑过去帮着挡两下。再把人拉起来往边上躲。

后来白敬亭也学精了,就不再经常受痛。

魏大勋被那个人叫出去办事,不是讨钱,回来就是一身伤。他帮魏大勋擦药,药是找别人借的,反正魏大勋说是找别人借的。

白敬亭留神看了一眼伤口,红肿一大片,已经开始起淤了,看着像棍子打的,“那个人叫你干嘛去了?”

“没干嘛。”魏大勋不想说,想伸懒腰又怕扯到背。“不该问的别问。”

白敬亭停下了准备给魏大勋擦碘液的手,把消毒棉棍往床上一扔,人从床上跳了下去。少年的腿,很细很长,光溜溜的,月光照着。生气了。

“那您找别人伺候去吧。”

“诶诶诶别……啊,痛死了。”魏大勋拿脸颊贴着床垫子,偷偷看着白敬亭,嘴里瞎叫唤。看着很真,白敬亭立马停下来了。琢磨着真的假的没往前去。

“真想听啊?”魏大勋于是把眼睛睁开盯着他,很诚恳的样子。“那你给我擦完我跟你讲。”

白敬亭看了他一眼,不擦也不是个事儿。但端着还是要端着,坐回去,手劲用得挺大的,魏大勋笑了两声。

破屋子里安静下来,有风穿堂过来,白敬亭觉得起鸡皮疙瘩,就把腿也伸进被子里,还踹了魏大勋一脚。魏大勋没吭声儿,真睡着了。

妈的,上了当了。

*

那个人让魏大勋一个人出去,是让魏大勋去摸分。

说白了,偷东西,盗窃。于是魏大勋死都不想跟白敬亭讲,也不想让白敬亭干这种事情。

他的想法其实简单。白敬亭比他小,就是他的弟弟,两个人相依为命,他不想以后有机会能出去了,白敬亭的履历上不光彩。个中原因,魏大勋那时只觉得,白敬亭永远还是那个被他护着的孩子。

听见皮带头会发抖。吃冷馒头会打嗝。看到街上卖东西的还会走不动路。背到身上的时候没什么重量。晃过二三年,不太好骗了,睡觉的时候也还会做噩梦。

白敬亭没叫过他哥哥。叫大勋,生气的时候喊全名。像青黄瓜咬在嘴里,脆生生的。魏大勋觉得特别好听,比所有人叫都好听。

魏大勋每次觉得自己有点懂白敬亭了,又觉得其实看不懂他。白敬亭骄傲,骨子里有股劲,百折不挠。白敬亭聪明,教什么一遍就会,如果不在这里,算一算也该读初一二了。

魏大勋已经懂白敬亭了,可是十四岁的时候魏大勋其实不懂自己。

一开始是共情,仅是共情就不该越矩。如果后来是陪伴,就不该担心以后想让他一片坦途干干净净。魏大勋存了私心,谁也没想到他这样的人会有私心。谁也没想到,那一点私心是,不想白敬亭出去以后不光彩。魏大勋和白敬亭。

于是一语成谶。此后的很多年里,魏大勋和白敬亭。铁门,纱窗。越不得辗转成眠,如鲠在喉。

*

白敬亭觉得魏大勋最近越来越奇怪了。

夜里回来的时候什么话也不说,倒头就睡。白敬亭给他脱衣服,伤口愈多愈严重了,前一天刚擦过药也不见好。早上起的很早,白敬亭每天起来的时候只有包子馒头罩着干净纱布放在桌上。

后来有一天那个人在屋里,魏大勋在外面,那个人很沉默地点着白敬亭拿回来的铁盒子里的钢镚。然后他跟白敬亭说,你这挣得还没有魏大勋一半多。

白敬亭也好,魏大勋也好,平日里是从来不同那个人讲话的。是不想讲,也是那个人用手招呼人的时候太多了,所以显得寡言。不熟,但是恨。

听了那个人的话,白敬亭陡生出一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魏大勋在干嘛?”

“他啊?”那个人把铁盒子扔到一边,从手指头上撕下来一大块皮,血沁上来开始顺着指缝往下流。

“他在偷东西啊。”

玄得很,血在白敬亭心里。嘀嗒。嘀嗒。

“他手指还挺灵活的嘿嘿,你没来的时候他就能徒手捉苍蝇了。他本来就把所有的活都揽下来自己干了,我不养闲人,你都十三四了出去要饭那点钱我养得起你啊?”

嘀嗒。嘀嗒。

一生都不会再有的星光明亮的炙热夜晚,白敬亭躺在魏大勋身边问他。

“出去了你想干啥?”

魏大勋想了一会儿,把手伸给白敬亭看。骨节分明,很漂亮的,像碰过乐器的。

“我小的时候会弹吉他。等出去了,我弹给你听。”

嘀嗒。嘀嗒。

那双触摸吉他弦的手现在正放在别人的衣兜里,为了苟且偷生。

*

七点钟起床。做工,到十二点吃饭。休息半个小时,一点继续做工,到下午六点吃饭。晚上有“自由时间”,可以待在牢房里,也可以去监狱图书室。

监狱里也有教学室,监狱里的人也可以报考函授大学。不过魏大勋被拐走的时候太早了,很多的东西他听不懂。

犯人们在监狱里都不能用钱。每个人有一张卡,家里的人可以打钱到卡上,犯人们就能在监狱小超市里买点东西来改善伙食。

魏大勋卡里的钱是很多的。每个月固定汇进来几千块,但魏大勋一直存着没怎么用,只是晚上去图书室之前买瓶水。

十年的被拐生涯,把魏大勋和白敬亭的物欲降得很低。甚至觉得监狱里的饭食比在外面的时候好,虽然也没什么肉,起码是热的。魏大勋想,等下次白敬亭争取到探视机会了,要跟白敬亭说哥哥花不到什么钱,不要再卡里转了。就是想到现在卡里的钱都取不出来,还是觉得可惜了。

天天都来,而且看书还要查字典,魏大勋渐渐就跟监狱管理员熟了。管理员是个经济犯,是市交通局的,后来因为贪污判了无期。

管理员后来问他,等你出去了想干嘛?

魏大勋愣在那儿。手上拿的书,一两百个字儿里都有几个不认识的。力气是大的,但也不想再过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

魏大勋于是看了看自己的手,做过机器工的茧子厚,很难看的。血液流动不通泰,指节也有肿大的趋势。

“要是我还能弹得了吉他,我想实现一个承诺。”

一个少年的承诺,谈不上有多珍贵,可对他们来讲实在太难了。一开始是一个拐儿村,一道罪恶深重的屏障,把这个承诺拉扯得不见天日。后来是一座牢,高墙电网,白敬亭在那边,魏大勋在这边。不后悔,该死。

可任凭是个人,那都不是个滋味。不想也不念,四季都在这小小的一间牢房里,时日消磨蹉跎,被搓捻成一条线埋在心窝里,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是无牵无挂,纵使寂寞些,都不是什么关系,还可以忍受。

可魏大勋不是,魏大勋进来之前和白敬亭说的最后一句话,很绝情的。

“你走吧,我不要你了。”

生死消磨。

*

魏大勋打开门的时候白敬亭已经睡了,起码看起来是睡了。

魏大勋把兜里的东西往外掏,什么手机,皮包,一些小首饰。那个人今晚大概不会回来了,魏大勋在床上坐了一小会儿,什么也不想,总觉得难受。

“你打算把自个儿怄死?”白敬亭突然把眼睛睁开了,拿了点劲,人提了精神气。

魏大勋这个时候才真的把自己怄死了,满心都是侥幸,想着白敬亭还有可能和自己说的不是一件事,“我怄我自己干嘛,闲得没事儿了?”

魏大勋,说话口音还要比听着更北些。是很果断的腔调,一个唾沫一个钉的干脆利落。可这个时刻心虚起来,人也就没有那么大的底气,只是虚张声势。白敬亭嗤笑一声。

“你为了什么啊大勋。”白敬亭于是把头偏开一点,这话也不好挑明了说。魏大勋的手顺着白敬亭的T恤就摸进去了,又划过背上的伤,白敬亭不避不挡,摸着摸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靠过去,一时之间也没话,只是心里难受得厉害,你说这叫个什么事。魏大勋和白敬亭。

魏大勋把手伸出来,手指逐一插进指缝,握住了。白敬亭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的愤怒,“狗逼跟你说的?狗逼干的?”

恨得,咬牙切齿。恨得,蚀骨痛肤。

此后的很多年里,魏大勋想起来这个晚上,都觉得后悔。不是后悔那个晚上坐在床边,月色如水,却那样唐突地动了杀心。是后悔,握住那双手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只任由着仅存的倨傲占了上峰。

要是早知道有多喜欢你,该少受多少苦啊。我啊,你啊。你说是吧,白敬亭。

人生要经历的转折可能大大小小也有几十个。

比如被拐,就是魏大勋人生的第一个转折。是从少不经事的光明坦途转而堕入不见天日的深渊。再比如后来遇到白敬亭,是从深渊里一点一点地往上爬,突然感觉到了风,微弱的触感。

可惜那个时候不懂,以为伸出手能够抓到,在伸出手时石墙逐一堕下。深渊之下还是深渊。不过是,一场梦。

那个时候以为是苦难。

饿上几天人气儿都是散的,窝在床板下面,潮气把人腻出内里的病,于是下雨天就成了半个废人。两个人的时候,就是借着体温来暖,不到十平米的地方,缩在一起腿都不好放。

白敬亭要是发烧,魏大勋就一晚上不闭眼睛。反复烧热水来浸毛巾,用手去探,稍微有点凉了就去换,换了又再去烧。反反复复,不厌其烦。等白敬亭病好了,也难保魏大勋就不再病了。

不过至少是快乐的,因为彼此之间有些说不清的情感,又是相依为命。于是后来就只记得抱在一起的时候那刻刻的暖,是吹了二十四个小时空调也找不来的。于是后来只记得握着的那双手,很瘦的,但是有力,沾过水以后是濡湿的,再病了也没处去了。

只是天亮了,就要拉开怀抱,走出那扇门,依然是偷鸡摸狗之徒。只是病好了,就要松开那双手,浑浑噩噩,勉强度日。

此后的很多年里,白敬亭想起来这个晚上,都会后悔。魏大勋鲜少在他面前这样哭,头放在肩膀上,脸都憋红了。他听见魏大勋说,白敬亭,我真的不甘心。

我真的不甘心。

那时的魏大勋和白敬亭,何止是乐观。他们不过是刚刚拿到苦难的钥匙,刚刚摸到苦难门框。和他们一生所经历的日子相比。

铁窗。手铐。锁链。牢狱。

都无足挂齿。

*

魏大勋仔细回想起来,其实两个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挑明的过程。也许是在苟且偷生里谈爱情过于奢侈。也许是魏大勋不敢说。

魏大勋很庆幸的,因为没说。心里堵得就没那么厉害,起码觉得有这股子劲在,有太多话还没说,在牢里的日子就能熬一天是一天。

只是有些契机。

魏大勋也忘了白敬亭趴在他身上的时候说了什么,也许什么也没说。只是记得握着那双手的时候,还会发颤。脸贴着脸的时候,头还会发晕。白敬亭的嘴很薄,干燥,但是软。凑过去慢慢地亲,其实没什么痛快的,只是心里舒坦了。一个吻好像有好多话要说,细细密密的。想来困苦,这些事,也就是无师自通。

现在想起来,当时的程度,也就那样吧。

之后还这样过很多次,有的时候在屋子里,有的时候外边儿,看不见的人的地方。大概是突发奇想了,想来想去就是觉得气氛在那里,人也就在那里,路都走不动了。

依旧想起来没什么痛快的。躲着避着,就是那一点心思被抚平了,觉得踏实。总是做不到最后一步,因为没什么安全措施,担惊受怕,魏大勋又惦记着白敬亭怕疼。只是说的那么多,魏大勋最懂得其实是自己怕,那个时候大概潜意识里知道自己以后要做什么,只是说不透也想不明白。

这也是契机。

有一次白敬亭也睡了,他摸着白敬亭的后背。白敬亭的后背落了些疤,青青白白的,摸着不滑。有些是皮带头打的,有些是烟头烫的,刚开始起了燎泡,魏大勋急得睡不着觉。难受啊。

魏大勋时常在想,要不是意外,白敬亭应该生活的很好的。他该读高一或者初三,应该是学校里最出挑的那种男生。打篮球的时候总有女生拿着水等他休息,成绩又好,人又聪明,笑起来的特别好看。

可是这一切都成了泡影。魏大勋知道,所以没办法不恨。

出去摸分以后他有一万个机会跑掉。只要他故意被逮到,总会被人扭送到派出所去的,但那个人根本不怕他跑。因为那个人知道白敬亭在这儿,魏大勋就跑不掉。所以魏大勋拼了命也要回来,很多次他都失手了,只是觉得就算爬就要爬回这个破屋子,因为白敬亭找不到他会慌。

可是摸到那些疤的时候,魏大勋突然就明白了。

只要那个人死了,魏大勋就算拿手挖,也要掏开一片光明。

*

十七岁生日那天魏大勋比白敬亭还要早回家。就是下午刚潲雨,白敬亭回来的时候刘海贴在额头上,魏大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笑了,“头发又长了?你去擦头发,一会儿给你剪一下。”

以前刚开始的时候魏大勋老是剪的很差的,白敬亭总也不满意。只是日子长了,不知道是魏大勋技术好了,还是不顺眼习惯了也就顺眼了。

“就去。”白敬亭把手里的东西背在后面,凑到跟前来。“你猜我带了啥回来?”

“不知道,但我觉得我会喜欢。”魏大勋捏了捏白敬亭的下巴,没什么肉的。“快去擦头发了,但时候感冒我反正不管你。”

“哦,说的跟真的一样!”白敬亭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小破厨房里,然后又把头探出来。“你别偷看啊。”

魏大勋笑起来,之前在考虑把那把买来的已经开过锋的刀放在哪里,不过现在可以暂时放下。

等白敬亭从厕所里出来,就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等魏大勋过来给他剪头发。

魏大勋走过来,把白敬亭的脸抬起来,自己低下头去接吻。白敬亭伸手去拉他脖子,这个角度亲久了容易手软的,但白敬亭觉得贴近,能听见魏大勋的心跳声。

后来也就没剪头发了。

白敬亭又打着光脚丫跑到厨房去拿东西,打开黑袋子是个小蛋糕。就是你最常见的那种,在稍微大一点的商店,或者甜品连锁店,它们被放在吹冷风的玻璃架子上。有的八九块,有的十多块。

白敬亭撇了撇嘴,“内个甜品店的姐姐说,这个蛋糕太小了,不能送蜡烛。我求了一会儿,她才拿了一个给我。”

“一个就一个啊,这些不就是个形式吗?”魏大勋突然有那么点鼻酸,拉了拉他的手,挡着火光把蜡烛点了。然后双手合十,很虔诚的样子。

白敬亭看着他把蜡烛吹了,才抿着嘴笑了,“你以前不是从来不许愿的吗?今年怎么回事,这么认真啊?许的什么愿?”

魏大勋把他拉过来亲了一下,白敬亭总觉得郑重其事,“我许愿,你能自由。”

“啊?”白敬亭先是愣了,接着踹了魏大勋小腿一脚。“神经病,那你呢?你就不怕愿望说出来不灵了?”

“不会的,小白。”

那个时候不懂,白敬亭。发现不了,看不见也摸不着。说实话那个时候不懂,要下多大的决心,魏大勋那句话。后来懂了,却只是像个小孩子一样把早就该流的眼泪一个人流了。白敬亭觉得自己蠢,白敬亭觉得舍不得。

好几年里白敬亭就变成了一个又聋又哑的人。白天的时候都避着那些地方走,甜品店,广场。去过的地方都不再去,怕触景生情。夜里的时候北京就变成了一座仄仄的城,看什么都是关不掉的回忆,白敬亭不怕,可是白敬亭难受。

当时只道是寻常。

*

很多东西都是契机,包括魏大勋杀人。他一开始是有计划的,只是这个计划远远还没来得及实施。

在魏大勋看来这件事早一点来是比晚一点来好的。

其实只是十七岁生日的后几天,魏大勋摸分回来,听见拐儿村的几个老人边吃盐水毛豆边聊天,听两句觉得不对。

他皱着眉头返回去,有个人正好在感叹。

“造孽哦,还没成年就要把人卖到那种地方去。是条狗养在身边这么多年都多少有点感情,你冲它笑,它还要跟你摇尾巴。这心多恨啊!”

鬼使神差,总觉得奇怪,魏大勋张口问了一句,“你们说的谁?”

“这不是那家大的那个吗?哦呦你出去了,你不知道,你家老二没你有本事,但是长得秀气,你家要把他卖了,那样儿看着可真惨啊。”那个人眯着眼看魏大勋,一下就辨认出来了。

怎么跑回那扇门的已经不记得,只是记得进门的时候刀已经在手上了。

那个人说,“哟,回来了。道个别吧?”

“你再说一遍。”魏大勋把那把刀的刀把插在后腰的皮带上,把白敬亭护在身后。那个时候他看不清白敬亭的表情,可摸着是在发抖的。“我让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我说你们道个别。我都为了你养了这么久闲人了,那老子赌博输了总该回报回报我,什么都不会,长得好看就出去卖……啊!!!!!”

魏大勋抽刀很快,压着那个人的手就是一刀。白敬亭还没反应过来,刀插在手背上亮得晃眼,魏大勋又开口了,“我让你再说一遍,你说得太多了。”

“白敬亭回报不了你,我来回报。一劳永逸,我彻底帮你戒掉赌博的瘾。”魏大勋把刀拔出来,对惨叫声置若罔闻。他把那把沾了血的刀在那个人脸上贴着,每一次摩擦都引起那个人的颤抖。“你怕什么呢?你以前不也是这么拿着烟头在我和白敬亭上划的吗,既然说回报,我就和你好好算一算,到底我们欠了你多少。”

说来讽刺,那个人尝试过挣脱却逃不开魏大勋的手。这大概是某种业报,他让魏大勋干那么多要命的事的时候,就该想到他今天该有多大的气力。因为恨也是一种力量。

爱也是一种力量。

手背。脸颊。手臂。大腿。肩膀。脚踝。心脏。七刀,致命的只有那一刀,可是在惊惧和疼痛等待死亡足够痛苦。七刀,白敬亭的七年。

魏大勋拉着白敬亭要出去的时候村口已经站了好些人,魏大勋还拿着刀,没人敢往前靠近。魏大勋的手上,衣服上全是血。拉着不放,白敬亭有种预感。

出了拐儿村的门,魏大勋甩了一下手,两下,三下。第三下白敬亭实在没握住,魏大勋往后退了一步。

“白敬亭,你现在自由了。”

“你走吧,我不要你了。”

他说。

白敬亭听到了空气爆裂的声音。就这样一步,又一步,血渗透进水泥地里。接着白敬亭感受到了光,他的耳边是车声。等他抬起头来,泪流满面。

魏大勋一次也没回头。

*

魏大勋走进派出所的时候只有一个年轻人在台子后面打盹,魏大勋突然想笑,因为他不愿意哭。

都忍了一路了,现在掉眼泪,前功尽弃。

那种感觉魏大勋再也不会忘记了,一步想三回头。可是魏大勋不肯,他怕他回头了,就再也走不动了。

所有的事是他一个人做的,所有的罪责他都一个人来背。他怕要是回头了,两个人又要过东躲西藏的日子,这样行不通的。

用那么几年,大不了几十年,换白敬亭一片光明坦途,怎么想都是赚的。

想到这里魏大勋是笑了。

魏大勋这十年里妥协过了。他偷过东西,这算做过坏事了。他杀了人,这算触犯法律了。可白敬亭不一样,他们从来都不一样的。

如果要说后悔,就是后悔在那个时候松了口,要是能瞒一辈子,该多好啊。

听到魏大勋的笑小伙子醒过来了,他先看到的是魏大勋衣服上的血,然后看到的是魏大勋手臂上的血。小伙子当警察还没有一年,况且他还是个小片警。小片警有点慌,他说,你谁啊,你要干嘛,你别过来!

魏大勋站在那里,派出所的灯并不太亮,可他觉得人暖和起来了,从心底里暖和起来了。他把那把刀放到台子上。

“我杀人了,这把刀是凶器,我是来自首的。”

那一刻魏大勋在想。

白敬亭……总算把整个世界的颜色都还给你了。

*

白敬亭醒过来过来的时候一时睁不开眼睛,他想略微动弹一下,先闻到的却是烟味和消毒水味,恍惚间还以为又回到了那个地方。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他咳了一声,坐在旁边的人就灭了烟。人很周正的,穿着警服,还说了声不好意思。接着就问了,“你是谁?你家在哪儿?发生了什么?”

“我叫白敬亭,我想回去。”

回哪儿去?

回到那个破屋子去。夏天没凉水,冬天没热水。想洗个澡都要拿铁壶来烧,魏大勋刚去的时候还被蒸汽烫伤过,他说那个时候铁壶比他还重。烧好了兑凉水,魏大勋用毛巾给他擦背。回到那个破屋子去。

回到那个破屋子去。硬的床板,漏风的褥子,心里多踏实坦荡。睡着睡着腿就搭到魏大勋腿上,一点点就觉得温暖了。不会感冒,不会发烧,不会躺在病床上。回到那个破屋子去。

可是白敬亭回不去了。

他再也回不到那个破屋子去。

魏大勋为他打开了那扇门,就像他一直渴望的一样。可是在天光迸溅的那一刻,白敬亭不能说不慌。

于是好几年里白敬亭成了个又聋又哑的人。除了为这件事奔走之外不太出门,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有的时候一睡觉就是一天。日子不好过,你说这些话说出去谁能明白,谁都明白不过来。

白敬亭好全了,就回了家,

他的家,过了七年,门还是门,灯还是灯,他于是扑在爸妈怀里哭了一场。此时若淌男儿泪,无人会怪罪。他要哭的太多了,他不知道该哭哪一件。是哭他的父母一夜白头。是哭一切陈设都没变,连位置都没换,他像死了七年一下复活了。是哭那一句我不要你了。

白敬亭可能真的死了七年,但白敬亭醒不过来。

白敬亭拨通了新闻媒体的热线电话。

“被拐卖十年的儿童杀了拐卖他的人贩子,这件事你们报不报。”

他说。

*

在看守所等判决的日子魏大勋过得很舒坦的。

每天睡醒了就起来活动一下胳膊腿,然后躺在床上发很久的呆。很多时候他什么也不想,每当要想起什么的时候就捶捶天灵盖把脑袋清空。

多好啊。不用照顾人,不用为了最基本的活着奔走,不用再出去偷鸡摸狗,不用心怀愧疚,甚至不用再去想计划了。

身上的旧伤不去摸就根本想不起来。以前做过的事不去提就当没发生过。杀过人做过孽全都是为了自己痛快。和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孑然一身。

白敬亭,死了还是活着,还是活着吧,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就是红云压下来的时候,空气里没有喘息的余地。就是下雨的时候犯风湿,疼得死去活来。没有碳火,没有一双手握着。这日子过得,要从心里扒层皮,又矫情又肉麻,什么破毛病。

狱警放饭的时候说,你弟挺有本事的啊?

魏大勋没听清,也许是没明白。什么我弟,什么本事,“啊?啥意思?”

“你弟上电视了,全国人民都知道你们两以前过的那些日子,惨啊兄弟,我理解你。”狱警本来伸了手想拍拍他的肩膀,还是把手缩了回来。“慢吃,我一会再来收碗。”

说明白了,反而更听不明白了。

身上的旧伤不去摸就根本想不起来,白敬亭这么骄傲的人,把自己的伤疤再撕开一次,为了他。以前做过的事不去提就当没发生过,白敬亭要恨不得把那些事情都刻在脑袋里的沟沟壑壑上,为了他。

疯了吧。

只是摸着光溜溜的头,那里有几个疤,摸到就明白了。魏大勋笑得真是难看死了。

*

白敬亭第一次申请到探视机会是在判决通知书下达之后的第四个月。

魏大勋基本适应了在监狱里的生活,做工也好,休息也好,他都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本来情节较轻,况且白敬亭还上了电视节目,在社会上还是舆论很大的。魏大勋未成年,又举报了拐儿村,也算立了功。

魏大勋判得不长,四年吧。从十七岁的冬天,到二十一岁的冬天,魏大勋没有上诉。一如既往的,他认罪,他伏法,他没有异议。

就是一个人待久了憋得慌,好多话没处说,说给自己听就像个神经病。监狱里的人知道他的事情,对他有些共情,年龄又小,总归是受照拂的。

吃的苦都不算什么,该的。越忙越没时间惦记那些事,他一早就搞清楚这个道理。

接到第二天有人探视的消息那天下午魏大勋特意洗了个澡。原则上监狱里是不准用刀片刮胡刀这种东西,因为自杀是重罪。不过他去找了牢头借刀片,那个人的柜子里总是什么都有。

于是他妥妥帖帖地把胡子剃了个干净,又反反复复地洗了几次脸,就是搓得有点红,不过明天早上总不会了。看了看自己的青色的眼圈,早点睡也许就会好一点。

这些事做起来其实意义也不大,隔着防弹玻璃也看不清楚脸上干不干净。但他总觉得该把精神头提起来,告诉白敬亭他过得不坏的时候也就有底气些。

魏大勋刚坐下来白敬亭就拿起了电话,“哥……”

“不要把手放到玻璃上,那个玻璃不擦的。”魏大勋看着他,笑了。“现在知道叫我哥了?”

“哥,我想你。”白敬亭故意的,声音压得低。想听魏大勋开口说点什么,说什么都行。

“不准说想我,我又没死我活得好好的。你有机会就来看我,每次来看我就发现我又好看一点了。”魏大勋看了他一眼,好像说过的狠话都一笔勾销了。

“判决开庭那天你坐在我后边儿是不是说了什么?”魏大勋敲了敲玻璃,也是故意的。总觉得白敬亭不会再说第二遍了,也就是逗个笑。

“我说我等你,多久都等。”

白敬亭好坦荡。一个人在外边儿待久了,脸皮就厚起来了。没有你的时候,怎么过都不是那么个意思。诚恳的样子,小孩的脸,快十八了稚气未脱。就这么坐着,裹着牛仔外套,把手贴在玻璃上。倔得要命。

“大勋,你说岁数大了还会喜欢年轻的时候喜欢的人吗?”白敬亭问他,这话说得不含蓄,魏大勋听得懂。

“谁知道呢。”眼见着就慌了,魏大勋不理他,兀自笑了。

“但我都十八了不也还在喜欢十三四岁就喜欢的人吗?”魏大勋说。

“要是我出去了你不喜欢我了,那就不喜欢吧。”魏大勋也去贴窗户,和白敬亭隔着玻璃把手掌重合在一起。“我也拼了命把你往外推了,是你自己不走,以后你敢反悔你爱一个我杀一个。”

*

出狱那天牢头跟他说,我最记得你一句话。魏大勋反问什么话?不过问完他自己也想起来了,他刚进来的时候牢头问过他一件事。

“要是再来一次,你还会不会杀他?”

七岁的魏大勋大概还不懂什么是杀戮,早早地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利。十三四的魏大勋大概喜欢上了一个人,别提保护,他甚至不敢讲出来。十七岁的魏大勋拿起了刀,不为什么,他就是要用这把刀把绵密的黑暗捅个洞。他就不信。

“杀。再来一万次,我杀他一万次。他要是活着,我还杀他。”

监狱里的犯人为他唱了一首歌,那是送行的时候给每个人唱的,是说鸟儿终于可以高飞,以后要自由。

自由。

魏大勋最后一次看了一眼高墙电网,十七岁到二十一岁,他的时日困苦在这个四四方方的牢里。春天的时候做机器工,夏天的时候打钢板,秋天的时候绞钢丝,冬天的时候扎钢筋。手铐,脚链,囚服,冻疮。叮叮叮,就像打钢板一样扎实在他的四年里。不后悔,他们都能活得很好。

魏大勋走出那扇门,雪地里有一个黑点越跑越近,他敞开来怀抱,那个黑点变得越来越大,直到看清了那张脸。埋在毛领里,魏大勋突然就掉眼泪了。

青天之下,北京依旧是一座仄仄的城,方寸之内,不偏不倚。

【全文完】

评论 ( 137 )
热度 ( 3226 )
  1. 共19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齐白浪 | Powered by LOFTER